万神殿第二季

这是为看理想公众号写的约稿，看理想上的版本有所改动，请点击这个。

《万神殿》第一季的结束显然是一个未完成的结局：Stephen Holstrom的克隆体Caspian掌握公司大权，致力于解决上传的智能退化的问题；而在虚拟空间中这些上传智能有如神一样的互相争斗，政府宣布关闭互联网。世界处于毁灭的边缘。

《万神殿》第一季结束之后，有新闻传出这个系列会不再续订。然而两年之后，我们还是看到了《万神殿》第二季，在第二季里，它关心的问题，实际上相比于第一季，是不同的：第一季里的重点，是奇点主义，技术的发展对于人类的影响；而第二季，讲述的则是，在技术的目光审视之下，我们作为人类的极限在哪里？

一，我们作为人类的极限

《万神殿》第二季前半部分的核心，是少年Caspian如何寻找一种方法，能够解决上传智能快速退化的问题：实际上剧中的这个问题在于，既然上传智能能够以人类的千百倍速度运行，那么其虚拟大脑跟人类的大脑一样，也会以千百倍的速度退化。这跟人类衰老的逻辑实际上是完全一致的。

然而事情并不在这里得到解决。我们有必要思考这个故事所依赖的那个底层设定：人类智能上传，也就是那个哲学命题：缸中之脑。既然人类的意识能够运行在一大块蛋白质上，就没有理由认为，它不能运行在一块芯片上。但是，随着人工智能/认知科学的进步和发展，我们现在对于人类的智能是如何运行的，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人类，或者准确的说所有的生物的运行基础，都依赖于一个世界模型：我们依赖于对世界的认识，反过来界定我们自身的存在。我们与周遭的世界和环境，与其他人的接触，都是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模型的一个调用和运行的过程。如果没有这个世界模型，智能本身就不存在了。在认知科学里，这叫做“具身认知”：我们的身体和外界的关系构成了我们的认知模型里非常重要的部分，甚至是最主要的部分。而人类的抽象思维，和思考最关键的语言，则基本上完全依赖于对于这个物理世界的类比和模拟，这被称作“具身模拟”（相关的内容可以参考几本书：《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我们赖以生存的意义》《表象与本质》）。这种对于物理世界的认识和建模，则是目前人工智能开发里最大的障碍：如何让人工智能建立一个世界模型？让它能够理解它看到了什么，而不是作为一个单纯的统计分类机器？自动驾驶实际上就卡在这里：机器智能机械的分类它接受到的影像数据并且做相应的反应，而很难将这些数据统计和归纳，建立一个世界模型，所以自动驾驶才会出那么多的无穷无尽的corner case。

回到本片的设定，人类被上传到虚拟的空间之中，实际上我们就可以理解为，这些上传的人类智能不再存在在这个物理世界中；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物理世界的虚拟空间，他们的感官等于被剥夺了。实际上，50年代心理学家就做过感官剥夺实验，屏蔽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最极端的例子是美国精神病学家约翰·李理（John C.Lilly）做的：他设计了一个与室温相同的水缸之中，人泡在水缸之中，就会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皮肤和重力的感觉；然后遮蔽房间的所有光线和声音，使用供氧面罩呼吸，这就等于几乎剥夺了人的所有感官。约翰·李理就决定让自己作为小白鼠来参加实验。那么实验结果如何呢？

根据李理医生的自述，在前45分钟，他只是回忆自己的一些琐事；一小时后，他会感到无聊和焦躁，特别渴望来自外界的刺激；但是在熬过这个阶段之后，无聊和焦躁的感觉逐渐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特别活跃，产生了很多平常没有的创意和想象。在经过这个阶段之后，他体验到了更奇特的东西：他眼前的那片黑暗不见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闪着光芒，他还看到了一条闪着蓝光的隧道。就仿佛他的意识已经脱离了身体，前往了另一个位面。

当然，科学的说，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能说明大脑在缺乏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会自己制造信息。另外的一些类似的感官剥夺实验，也都证明了，在没有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人类会出现幻觉，注意力涣散，思维混乱，知觉损伤，情绪焦虑等一系列症状。这再次说明了人类的大脑本质上是一个处理外部环境信息的机器，如果不存在这个外部环境，大脑就会出现问题。从这个角度，《万神殿》中所设定的这种上传智能的退化问题，本质上落在这里：

只有通过世界，我们才能定义自身。

二，幸福的本质

《万神殿》第二季里，Caspian在和Maddie争吵之后想到了这个退化问题的解决办法：他人。将其他的上传智能的那些记忆，与定义自己的记忆代码混合在一起，就能解决上传智能退化的问题。

这让人立刻想起马克思的那句名言：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约翰·多恩也云：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片中，这种与他人的联系，才是人能够作为上传智能存在下去的关键。

其中展现这件事情最典型的，是Caspian遇到摩萨德特工Yair的那一集：Caspian告诉Yair，想要解决这个退化问题，就需要你找出能够定义你的那段记忆。

Yair为了能够上传，故意遗忘了很多记忆。然而他最终找到的定义他的那段记忆，是他童年时和他的哥哥最终决裂的记忆：他的哥哥无法接受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人的暴政与家庭决裂；而正是这种痛苦，驱动Yair最终加入了摩萨德，变成今天的他。

回顾其他的那些上传智能，会发现定义他们的那些关键记忆，同样也是痛苦：Stephen Holstrom的回忆是他亲眼目睹他的少年女友出车祸死去；Caspian自己，他定义自己的核心就在于他是Stephen的克隆体这一事实。

所有的这些上传的人类，定义自己的最核心的记忆，都是痛苦。这让人不由得想到《沙丘》里的那一段：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长老用戈姆刺测试保罗，让他将一只手伸进一个盒子里，盒子里有一种机制，会带给保罗极大的痛苦；如果保罗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将手从盒子里抽出来，长老就会使用戈姆刺杀掉他。如果保罗能够通过这个测试，忍受住痛苦，避免死亡，这才证明，你是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动物。实际上在演化心理学中就有一个假说（伊齐基尔·莫塞拉的PRISM模型），认为人类的自我意识的起源，就来自于对这种类似的两难环境的适应：协调两种互相矛盾的运动指令。类似的情境我们在生活里也见过很多：我们会忍受疼痛去接受打针治疗，而宠物猫狗则不会，你必须给他们上一点手段才能让他们接受这种由外力带来的痛苦。从这个角度，可以说，正是痛苦定义了人类。

《黑客帝国》里有一个段落：史密斯特工抓住墨菲斯，拷问他锡安主机的密码。他告诉史密斯，矩阵的第一个版本是一个完美世界，一个天堂，人类在这个天堂里生活应有尽有，心想事成，没有痛苦。但是人类无法接受一个完美世界，潜意识里认为那是假的，于是矩阵的第一个版本很快崩溃了，经过很多次迭代矩阵才演化到现在的版本。

所以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为什么史密斯特工说人类无法接受一个完美世界，一个天堂？

这里我们可以用心理学和认知科学来解释这件事情。心理学家做过这样一个调查：他们调查了很多中了彩票或者遇到很幸运的意外事件的人，以及很多出了车祸截肢或瘫痪非常不幸的人，询问他们的心理状态。第一次调查，是在他们遇到这件事情之后不久的时候，此处的结论是，他们的心理状态会非常高（因为幸运）或者非常低（因为不幸）；然后他们在事件发生数年之后再次调查，此处的结论是，他们的心理状态回归到了他们在事件发生之前的平均水平。

这件事情实际上用直觉也能很好的理解。这就好比一个人十分饥饿，突然有一顿美味大餐在他面前出现，他也会存在这样一个吃得非常幸福-吃饱了-实在吃不下去的过程。这在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做回报递减定律。

所以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幸福本质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状态。

人不会在一个恒定不变的，没有负反馈的世界中获得幸福；幸福来源于一个充满了未知，正负反馈交织的世界。就跟爬山一样，没有那段气喘吁吁的，累到脱力的爬山过程，站在山顶看风景的幸福感是绝不会有那么强的。

所以说，就算人类全部上传，成为拥有无限资源的网络智能，能够定义人类的，仍然是他在上传之前的那段经历：那段他并没有无限资源，遭遇困境，然而不断成长，最终长大的那段经历。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也是自然而然的：Caspian解决了上传智能的退化问题，人类得以飞升至无限的虚拟空间之中，然后呢？

三，“如何是佛祖西来意？”

在倒数第二集，我们看到了这个“然后”：Caspian终于打败了Stephen Holstrom，过了二十年，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上传，上传智能形成了自己的虚拟社会，人类社会正式迈过奇点；技术爆炸，实体的人类越来越少，地球的生态也得以恢复；上传智能和原生的人工智能正在商讨利用新技术进行恒星际的探索。总之，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

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最后一集，《万神殿》第二季整体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观点和创意，在众多科幻影视剧中只能算中等偏上的水平。无论是关于信息技术赛博朋克、大公司统治世界的讨论，还是上文我们讨论的，通过上传智能这一设定反映出来的人类自身的边界定义，还是Stephen Holstrom的那套“救所有人还是救每个人”的伦理之问，我们都在很多之前的影视剧中看过，并没有太多新鲜的。然而，就是这最后一集，直接将《万神殿》第二季提升到了科幻影视的殿堂地位。

不是特别熟悉科幻的很多观众并没有理解最后一集到底讲了什么。在这里我就详细的解释一下。在一切结束之后，Maddie最终选择了将自己也上传，人类社会正式迈过了奇点；技术进步使得上传智能能够将自己装载进一艘恒星际飞船之中，人类大流散，Maddie自己驾驶着一艘飞船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系。她花费了数千年时间，将这个星系中的一颗星球拆碎，利用这些材料制造出了一个围绕着这个恒星的戴森云——也就是一个吸收恒星光能的，无比巨大的计算机。然后，在这个计算机的虚拟空间内部，建立了无数个模拟世界，目的就是回到最初，她第一次遇见父亲的那个上传版本的时候，去观察，何种的选择会导致后续的事情会如何发生——以及最终哪条世界线会抵达最好的结局。她最终确定，两季动画的这条世界线是所有这些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一个。而实际上，两季动画的故事，也正是发生在这个巨型的戴森球计算机的模拟空间之中。而她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抛弃掉她的这些经历和记忆，去再度的变成那个最初的Maddie，重新体验她这段最好的人生。

这无法不让人想起佛教的“轮回”概念。轮回的世界观认为，众生生死由无处不在的业力因果驱动，生死循环，转动无常。而佛教从根本上是反对轮回的：成为佛，即是从业力因果中解脱，摆脱轮回，大彻大悟。从这个角度上Maddie最终使用技术，成为了神一样的工程师，她拥有那样先进的技术，和一整个戴森球，她超越了人类，本质上已经解脱，却最终选择了投入回这个六道轮回之中，这是为什么呢？

这个时候我们回到这个小节的标题：“如何是佛祖西来意？”这句话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禅宗公案。所谓禅宗公案，是禅宗里的一种格式对话或者问答，用来引发思考和体悟。而“如何是佛祖西来意”就是经常出现的一个问题：菩提达摩祖师自西天来到中土，是为什么？

云门文偃禅师有一个回答：“山河大地。”

禅宗公案没有一个标准答案，要看个人如何理解。我们不妨从科幻的角度来理解这个公案：所谓“如何是佛祖西来意”，这个问题本质上是问：人来到这个世界行走，到底是为什么？而“山河大地”的回答，是说，“行走”本身就是目的。“山河大地”，指的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这个地球，我们生命中的所有经历。我们现在并没有发现地球之外有生命乃至智慧生命，地球能够进化出人类这样一个智慧生命，是无数巧合和幸运综合的结果。我们作为人类生存的目前的这样一个状态，是经过40亿年演化而来的；哪一天我们发明了如何先进的技术，比如《万神殿》中的意识上传，或者别的什么，在那之后，我们就不能算做人了。于是，尼采说，上帝死了，我们必须重估一切价值。我们需要超脱人类的形体和思想，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我们必须离开我们原本行走的那个山河大地。

但是如果有人说：我不想要离开这个山河大地呢？

Maddie做出的这个选择，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她问自己：如何是佛祖西来意？她选择了山河大地。

摆脱人类，成为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真的是一件好事情吗？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好”。正如尼采所说，重估一切价值。在你作为人类时和你不作为人类时，你所定义的好是完全不同的。你甚至可能不会理解之前的那个你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作为个体而言，完全可以理解有些人决定摆脱自己人类的身份；而在剧中的Maddie，她在整部剧中的表现，决定了她最终做出的这个抉择：她仍然想要回到一个简单的人类身份之中，而成为神，成为超脱六道轮回的过去现在未来佛，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而最能够定义她作为人类，她作为Maddie的，也正是从她第一次接到已经死去的老爸的表情消息的那一天开始的那段人生。正如同本文第二小节中讨论的那样，无所不能，应有尽有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演化角度，生命不是这样设计的。虽然这段经历有幸福，有痛苦，有失落，有快乐，但是这正是定义我们作为一个个体的最完满的形式。

在这里我们不妨做一个思想实验：正在打字写这篇文章的作者，以及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读者，是否也处在一个模拟世界之中？

当然，我们没有任何观测手段来确定这一点。而哲学的说，如果我们没有证据，就不如用奥卡姆剃刀把这个假设剃掉：如无必要，勿增实体。但是《万神殿》的这个结局展示了这样一个可能性：我们可能确实活在一个模拟世界之中，而这个模拟世界不过是万千个模拟世界里平凡的那一个。我扮演的是我自己：

这是我们作为人类的极限。

关于”别人“

“别人”是经Maddie之口最终启发了Caspian的关键因素，也是万神殿自始至终在告诉我们的。面对如何联系Joey的难题，Caspian作出一墙战略计划而Maddie只说：去找她的家人。Maddie自始至终是那个inherently回到与别人的关系的人。她对UI的质疑在于当family tree上的所有人都活着时人如何成长——还是关乎别人。而“别人”作为crack integrity的关键，自然为UI这种人类生命的新形式内嵌了一个nostalgic的灵魂。不是在留恋实体生命那个意义上的nostalgic，而是留恋与别人的联系和交互。这是使UI真正具备延续和传承人类文明能力的关键，他们依然是我们，而不是泰西尔艾西普尔家族躲进蜂巢的古怪东西（此处是一个神经漫游者metaphor）。我想也正是Maddie对“别人”的强调潜移默化地塑造了Caspian，后者从被精心构建的人际关系中走出正是他与Holstrom的路径分野的起点，他将通过自己与别人的互动去发现和成长，最终成为比Holstrom更好的人。

关于“神们自己”的故事们

看到短评里有人说不喜欢lovebirds公路旅行部分，我却恰恰爱惨了这个部分。除去我嗑这对CP这个因素以外（似乎不太能除去），我格外中意的是我们借二人之眼看到的更多UI的生活——after all，it's all about them. Crack integrity之后Caspian一直在追寻一个绝对公正的代言者，但他最终发现的是，UI终究是人类，人类囿于有信念或无信念的爱与仇恨，永远会有偏私。这也正是系统本来的运作方式——没有人说过UI就应该是公正的，万神殿也处在与人间相似的流变和平衡之中。One to rule them all自始至终是一种幻觉，最终问题的解决方式只能是将自己作为武器去清除那个不平衡的因素。

那个前摩萨德特工说Caspian是他的therapist，我想这是因为Caspian帮助他看清了自己以为的恨其实是出于爱。如果说这是个人的deep personal truth，或许同样被深藏的还有更宏大的truth. 如果说民族之间的隔阂始于战争与征服，是不是多一些love thy enemy的时刻，人性就多一分机会。这部作品在这点上太温柔了，它给出的答案居然是 “We could both cease to exist, or maybe just the hate.” 真令现实中的人类汗颜。

关于Caspian

很久没有像喜欢Caspian这样喜欢过一个角色了。如果说David是Caspian看来可以做万神之神的人，那么他自己在我看来就是同样的角色。Caspian对Safesurf说你生于一个纯粹的目的但远不止于此，你应当去发现，去进化，Safesurf视为神谕。而这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生而为一个影子且被命定去追逐他人的幻梦，他是一个程序，他完美地达成了预设的目的，但他远不止于此。或许作为Holstrom克隆的身份最初引发了他的identity crisis，但我相信经历过所有的一切之后，他更视之如一件礼物。e06Caspian和Holstrom的战斗过程中，出现了很多镜面。这是二人的奇妙关系：隔镜对视，最后究竟是谁像谁，谁的动作又反映了谁的意志。 镜面破碎而拟象终止，Caspian早已超越了他的摹本。

最终Caspian还是顺应了第一季季末的那句话：”除我之外，不应有神。“第一次看到我只觉得它condescending，再看却有一种悲剧的宿命感在其中。从某种意义上说，Holstrom和Caspian皆是“我”，他们确实可以共享这句话，但含义有别。Holstrom想成为神是因为他对永生的渴望和造物欲的满足必须是排他的，Caspian的成神却出于——除我以外没有人该承受这样的痛苦——真正的神性，一种“爱世人”的悲悯。我一直觉得他在第一季发现关于自己的真相之后的游历有一种俄罗斯文学的气质，当时看来这是以苦难和领悟在为Caspian关于命运既定的疑惑的破局，在整个故事完结后再看，原来“对上帝来说所有时刻都是注定的，但我们相信自由意志”是创作者抛出的一滴水，跨越无尽的岁月在戴森球供养的量子之海泛起涟漪。

关于一些带有私心的hp的影子

在hp之后再没有看过这么像hp的setting. Caspian决定去与holstrom对决的时刻，像极了在i open at the close的时刻走向尖叫棚屋的哈利波特. Holstrom尚存的年代，上传而能够规避flaw的能力何尝不是一种死亡圣器——不仅在永生和力量的意义上，和死亡圣器一样的还有它告诉你，真正能够拥有它的永远是无所求之人。Caspian和Holstrom的相伴相生一如哈利波特和伏地魔的，后者最恐惧死亡，而前者最不怕死，于是同样利用二人之间的微妙纽带，圣洁灵魂对残缺灵魂给出最为坦荡的致命一击——赴死。而在极光下与David对话的片刻，就是禁林的国王十字车站。同样的一个幻影告诉你where would it take me？ -on. 于是一切真的继续。对于一个能和我的生命故事（指hp）共振至此的故事，我很难不致以崇高的敬意。

关于“巨人的肩膀”

这部作品的融梗是显而易见的，我从第一季看到nerv贴纸、素子和spike的形象这些致敬的细节会心一笑，到第二季看到eva式的人类补完（别人）、你一生的故事式的“past and future all at once” ，到最后Maddie已经成为类似三体《时间之外的往事》的笔者，一切都同时发生了。我在万神殿中看到我所喜爱的那些科幻故事的魂魄。

我说我愿称之为21世纪的2001太空漫游。最直接的体验是最后一集的嗑药感与2001临近结尾的那段如出一辙。同样是被高熵文明挑选作为见证之人，和2001里那个布置得极有条理的起居室一样，文明从见证者身上流过。我认为这部作品在当下时代的意义足以和2001在它的时代相匹敌。它也比刘宇昆的原作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女主在最后上载了自己 然后靠自己的算力 从最开始的记忆一步一步推算 写出多个不同的剧情发展 然后找出最正确的一条故事线一直计算下去

就像从s101开始一直推演下去一样 只不过在中途女主扮演的是上帝的角色，由于是用她自己算力推算的 所以她有能力改变故事的进展，但是她为了不破坏故事原有的进展 想从计算中重新复现出每个人 重新复现出一个新的世界 就像创世神一样。只不过这个世界都是模拟的 s1中男主也留了个伏笔 他说 我认为我们其实一直生活在模拟的世界中。

为什么safesurf送给他们的礼物是时间？

两个猜想

1.这个信息能让女主坚持计算故事线 从而再次到达她儿子和男主死掉的那个情景

2.这个时间信息能确定故事线的精确走向 让女主在计算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偏差跑偏 确保她能走到那个情景

究竟是谁模拟了谁

从这里开始就是女主与男主回到s101，但是这个女主可能是被其他女主模拟出来的 所以其他的那个女主可能在球里 watching 这些事情。

这个可能说明两点

1.safesurf进化到像女主一样能够模拟故事线，并且他们用计算机计算到了女主的故事线，然后也像女主一样 充当上帝 给男主传达时间信息 并且在图片的时间点瞬间插入 因为这个世界也是模拟的 由safesurf模拟出来的

2.safesurf经过进化有了回到过去传达信息的科技 然后通过这个科技给此故事线的女主传达信息

个人觉得第一个情况比较可能 因为很符合 创世神 。

说白了 其实也不在乎到底是真的还是是模拟的了 看到最后其实是真的是假的也不重要了

safesurf模拟的一个世界（大框架）

对应 给男主传达时间信息 图片中瞬间跳转

大框架下女主模拟出的真实世界（在戴森球中进行） 也许是另一个女主模拟出的 女主正在模拟真实世界 然后另一个女主在不同的时间线可能已经到了银河系中心

之所以创造一个假的世界 就是为了完成自己在上一层世界中没有完成的事情 就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当创世神。

其实这挺有内涵的 模拟出的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假的？其实仔细想想 即使他不是真的 也可以把他当成真的 因为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每个人都是“真实”的 有自己的思想 情感。但是就是因为模拟的世界太真实了 让人感到一种荒谬感 如果自己真的活在这种模拟的世界中 我们需要在乎这到底是模拟的 还是真实的吗

其实在去年看第一季的时候我就有个疑问 就是s101开头 女主的同学们惊人一致的撩头发 抖腿 到底是什么鬼 可能是第一季就是女主模拟出的故事线了 这个暗示很明显 或者这可能是一个被霸凌的小女孩内心的恐惧以一个画面的形式展现出来了 不过以剧中比较写实的展现手法来看 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你预见了所有悲伤，是否依然愿意前往？

看完第二季，脑海中便浮现《降临》中的台词，这也是Pantheon的一大核心母题。

如果你作为Universe-Engineer，你该如何觉知过去-现在-未来对于你的意义，又如何决定每一个Code Bio的生命轮回？

生命中有比宿命更重要的词，是不惧前往。

face the ignorance。能定义你的是你所定义的。

在银翼杀手1982中，Roy把这句话执行到了它的extreme of the opposite，即为弑神/杀死造物主，反抗或取代普罗米修斯中所谓的Engineer。

《圣经·创世纪》言：“于是神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一切昆虫，各从其类。神看着是好的。”

生灵企及神性之时，神便欲毁灭生灵，生灵却不忍弑神，于是神招致自我毁灭。

重建只是一种徒劳，徒劳追求自我的幻影。

这是暴力的解，降临则是温和的解，一体两面。

神引Louise Banks和General Shang作为命定的亚当夏娃，修补那名不副实的忒修斯之船，但是故事打开的却是伊甸园的另一扇门，亚当退居了幕后，夏娃也没有堕落，人类得救了。

Eva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I've seen some shit.”

像是打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页诗人对太阳的宣告：“你伟大的天体啊！你如果没有你所照耀的人们，你有何幸福可言！”

灵魂澎湃如同错乱的星轨，又被安放到不断收缩的时间奇点中。

爱与责任并生，Eva的伟大超越了时间，如引力般重构Human的爱，躯体，意识，与灵魂。神仿佛因Human窥探到天国的秘密而惩罚了他们的躯体，却没能放逐他们的思想。

而Pantheon与Arrival、Blade Runner最大的区别在于最终结局继承了EVA的普世价值观，即一种反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是一种悲哀的生物，只会永远相互争斗与实行恐怖主义，最大化地谋得自身利益。

Maddie在宇宙终端看过漫长的人类历史长河，只能看到一个词，Chaos.

混乱对人类来说是可怕的，但人类仍孜孜于制造混乱。

“我是根根晶亮的银线，神把我从天穹撒向人间，于是大自然拿我去把千山万壑装点。

我是颗颗璀璨的珍珠，从阿施塔特女神的皇冠上散落下来，于是清晨的女儿把我偷去，用以镶嵌绿野大地。”

片中最感人的一段莫过于这段和解：

若不同立场的人不能共存，那是否只能相互仇恨？

而这段用来映照时局，显得现实是如此荒谬可笑。

当Maddie意识到从来没有永恒的生命，只有永恒的痛苦后，她选择让儿子Dave进入UI世界，生活在永恒中，生活在未来。因为只有当人类将表观遗传记忆upload在未来时，每一个物种，每一个梦，都可以共存。即便有混乱，有死亡，那也只是一种轮回，我们称之为，历史。

所谓历史，并不只是线性时间轴上的点。

在Maddie的未来中，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逝，它可能随着时间而褪色，但它总是在那里容易找到。在无限的时间中有无限种可能性去重新编写一个程序，去创造一个又一个词汇，去操纵宇宙这个盛大的模拟，但那只是她的一个小角落。

“在地球上没有什么比我更伟大：

我是上帝整顿秩序的手指”

Maddie创造了一个宇宙，她是来自未来的Eva。

每个工程师都需要他们的工具包，作为补完人类的调试代码，而这份工具包，是系统外的高熵生命体给的。又或者说人类与UI、CI共同创造了一种编程语言，创造出一种意识。

MIST看到了这种意识的潜力并激励它们进化，摒弃了低熵生命体的自我复制现象，摒弃了人类最大的弱点，sympathy。

它们邀请Maddie和Caspian前往银河系中心，重逢。同时拯救了人类世界免于与UI、CI世界无休无止的纷争。

“命运女神克罗托纺织人的生命线，决定这个人的寿命长短。生命线一断，他的生命也就终止。命运女神拉刻西斯闭着双眼抽签，抽出的签决定了某人一生的祸福。无人能改变命运女神决定的命运，因为第三位命运女神阿特洛波斯将她两个姐姐确定的某人一生的遭遇都记入长长的卷宗，而命运一旦记入卷宗，怎么也无法逃避。伟大而严厉的命运三女神心肠铁石，不为任何哀求所动。”

因而意识飞升之后何为真正的自我？意识与程序融合实现永生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身体只是灵魂与记忆的容器。这又是Pantheon抛出的一大问题。

人会被记忆杀死，但不应被记忆束缚，记忆不是用来逃避的场所，记忆是否是界限消失/重塑自我的唯一工具？又或许人只有不断地自毁与解构才能达成自我意识的觉醒。

记忆并不只是过去的事情，它还连接着现在和未来。拥有记忆的自我才是原本的自我，没有记忆的自我其实反而是被创造出来的。

"你我犹如隔镜视物

所见无非虛幻迷朦〞

正如叔本华所言，身体亦属表象世界，是不可靠且并非自身本质之物。

“我即我行走与所见的世界

听闻与感受唯出自自我”

/ Wallace Stevens

在爱死机的《机器的脉搏》原著中有这样一段：

“有那么一刻，似乎更像是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幻觉。只不过是她大脑短路了，然后向着各个方向喷射出不良的化学物质。发疯。死亡之前一场宏伟的大梦。玛莎无从判断。”

死亡是生命的意义的一部分，而生命的意义是成为宇宙规律的工具。

宇宙是“我”的延伸，宇宙即是“我”。

人脑的活动原本就是通过突触传递电信号引发的；肉体只不过是一具机械，所具有的一切功能都可以用语言来完整地描述，肉体存在的理由只是为了确认自身的存在，说到底不过是单纯的物理现象而已。

一旦这种物理上的限制阻碍了人的进化，就等于将人类的生死存亡交给神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人的体内所记录的信息不只是自身感知过的事物，还有人类这一物种从历代的祖先身上不断继承积蓄下来的东西。若不将这些东西共享那么它们就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

人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实现进化，为此首先必须了解真正的自己。因此人类集体主动死亡选择意识飞升找寻自我。人原本就是通过集体无意识连接在一起的，现在只是恢复了原貌完成了补完。

而宇宙世界中的造物主所具的支配力早已影响现实世界，以“预言”这种形式。

这是Maddie的疑问，也是人类的惶惑。

事实上当Maddie基本成为了上帝，她预知、安排、重演了每一个语言的模拟，她认为人类会永远活在无知的幸福中，但当看到意识飞升的高熵，即全知生命出现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人们实际上不喜欢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模拟的世界，一如他们不会喜欢一直活在幻想中。

正如朱迪斯·巴特勒所言：什么是正确的以及什么是好的，在于对那些围绕着我们需要的最基本范畴的紧张关系保持一种开放态度，在于明白我们的知识和需求的核心正是无知，在于在我们的经历中认出生命的迹象，虽然我们对未来将会怎样没有丝毫的把握。

一旦打破这种幻想，人类便不再是宇宙的中心，自我认同也将瓦解，一切都是被构建所建构出来的。记忆不再是一种确定性，自我也将走向灵魂的迷失。

如果我们信奉的神，还有我们追逐的希望不过是科学的量化，那我们的爱是否也将科学化呢？

崇尚科学理性在真正的自我意志与上帝指引面前是否微如蝼蚁？科学恐怕只是一个新的崇拜偶像，一个新兴的上帝吧。旧神以不可知的法力征服，而新神以精确的计算统治。

人类创造了他们各自侍奉的神，并且深信世界就如他们所想的那样。

我的身后是一片废墟，神谕也无法给予我未来的答案。现实为什么有意义？没有人且无理由。现在在那里，过去会认为未来只是现在的一个延续。当一个人回想过去，他就会变得善良。我去何处追寻？我别无所求。

人类应当自己走自己的路，人类应当面对无知，面对痛苦，面对生活。这是人类成长的必经之路。

人生是一场电影，每个人都是自己荧幕中的主角。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谁又能定义自己的一生，谁又有资格审查别人的人生？

有些人指着太阳的存在否认痛苦，而他指着痛苦的存在否认太阳。生活并未死去，我们在他人的世界中始终活着。

正如《未来罪行》中：“We are creating meaning out of emptiness” 人类总会不断从虚空中创造意义。

因此在故事的最后，Maddie选择忘记一切，带领Caspian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人之所以伟大，乃在于他是桥梁而不是目的”

Maddie，Caspian与人类彼此交换幸福，交换苦痛，亦成为彼此的桥梁，成为如神一般伟大的存在。So，are you willing to believe in God？

在至高无上的众生万神殿和他们的后代之间家庭恩怨升级为暴力权力斗争，一个新的世界被创造了。

至此世界线收束，生命走完了一个轮回，人类走完了一趟历史。此时我们也知道了何谓标题Pantheon，万神殿。

我想，许多人看完又打开了第一季的第一集。

这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作品，属于21世纪的EVA？攻壳机动队，银翼杀手，黑客帝国，红辣椒，阿基拉，玲音…太多大师的影子。

但Pantheon想告诉我们的却不仅于此。

爱和自由都不是唯一解，也许ignorance与nostalgia才是创造infinite possibilities的桥梁而非没落。

Die now…live forever.

No matter how you choose.

Just do what you want

and Kiss what you love.

写于10月18日，今天的豆瓣日历是《史蒂夫·乔布斯》，不知这是否也是一种simulated coincidence呢？

献给Maddie and Caspian

献给Steve Job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