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海

作者： 连城易脆

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获奖者周子陽的第二部剧情长片力作《乌海》，由黄轩和杨子姗担纲主演，讲述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因为卷入了网贷等套路贷事件中，最终走向绝望、走向毁灭的故事。

《乌海》为导演周子陽与独立制片公司聚本影业合作的第一部剧情长片，是ARRI ALEXA 65mm电影摄影机在华语作者电影里的首次运用，也是知名演员黄轩首次合作青年导演，黄轩与杨子姗的首度合作……种种令观众、业界期待的信息，也为这部从开拍至今刚满一年的新作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是一部透视人性的电影，而人性也许是电影永恒的命题，这使得《乌海》一开始就站在了一个显著的高位俯视着当下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对无休止的欲望和扭曲的价值观进行思考和质问。

这些年，随处可见的小额贷款业务不断刺激着年轻人的消费欲望，提前消费几乎成了一代人的共识和习惯。的确，这带来了一定的经济繁荣，但同时也埋下了无数隐患和祸端，不少人因此深陷泥潭，难以自拔，最终濒临崩溃，走上绝路。

校园贷、“砍头息”、“714高炮”，都是社会新闻讲不完的话题和素材，制造着一起又一起的人间悲剧。

杨华（黄轩饰）和苗唯（杨子姗饰）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小夫妻，却意外卷入到一起套路贷的事件当中：一位欠了网贷的姑娘为此割腕自杀，而放贷的老板则沉浸在所谓的恐龙公园中夜夜笙歌。

自此，夫妻之间开始出现难以弥合的裂隙，互相怀疑对方出轨不忠并拿到了似乎无可辩驳的铁证，彼此之间的信任在无休止的争吵中被彻底消磨殆尽，只剩下对对方的苛责和不满。彻底引爆心中的怒火后，故事走向绝望与毁灭。

《乌海》兼具观赏性和思考性。乌海特殊的地貌带来了特殊质感的摄影画面，为电影增加了极强的张力和戏剧性。同时电影本身自带强烈的社会关注性质，从婚姻到贷款，相关命题都引人深思，是一部后劲极大的作品。

在整场观影结束后，不散也有幸直接采访到这部作品的导演周子陽，得以进一步挖掘电影内外的故事，为人性做一次彻底的“核磁共振”。

不散：导演好，其实今天看到这部电影还挺有感触的，让我想到一句话就是“成年人的崩溃都是从借钱开始的”。因为片中就有借钱贷款这些情节，您是怎样理解这句话的？

周子陽：我想把这句话做一个更正，我觉得（崩溃）是从欲望以及扭曲的价值观开始的。是无休止的欲望带来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借钱带来的。

不散：关于这部电影涉及到的套路贷议题，在网络及整个社会中的讨论还挺多的，包括央视等媒体也有报道。导演在创作整个电影的过程中，是不是也参考了一些热点的新闻事件？

周子陽：实际上它整个属于叫网贷对吧？网贷套路贷。这些年因为这个问题在中国社会影响挺大，让很多人陷入很大的危机。它会不断地刺激你的欲望，然后又让你陷入更大的危机。我身边好多朋友都有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触目惊心，因为无数年轻人甚至还包括年龄更大的人都可能都会遇到。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目前存在的巨大社会问题，需要被关注和讨论。

不散：电影当中我们看到了黄轩和杨子姗塑造的一对夫妻从一开始的美好慢慢走向濒临崩溃的过程。现在离婚率越来越高，生育率越来越低，套路贷和其他很多社会经济问题都会带给家庭毁灭性的打击。您觉得这部电影能带给大家对于家庭怎样的思考？

周子陽：实际上这还是他们的欲望带来的问题，进而引发了他们之间的误解。曾经我们的社会是儒家社会，讲究仁义礼智信和包容，只以经济或者欲望为核心的话会带来巨大的伤害，甚至会伤害到最亲密的关系，所以不应该是这样。

不散：有一场戏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黄轩和杨子姗饰演的这对夫妻互相发现彼此可能对自己不忠，接着他们就爆发了，把家里打得乱七八糟。想问下导演那场戏是拍了好几遍，还是说他们一下子就达到了一个情感的高点？黄轩和杨子姗在处理这场戏的时候做了哪些酝酿，才能最后实现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戏剧效果？

周子陽：这是个好问题，今天很遗憾映后现场没人问。这场戏是重场戏，不好拍，也不好演。这个场景中有情绪的变化，然后我们又想拍出一个完全属于中国家庭的吵架戏，同时又想它具备高度的原创性，所以这场戏我们拍了两次，不是两条，是两次。前一天晚上拍的我们不太满意，第二天继续拍。拍完一条之后，我们休息了一个小时，在房间聊彼此的经历，聊完之后出去之后再接着拍，质感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这场戏也是从我们的生活经历里来的。

不散：这对夫妻各自的父母对他们的关系进行了特别多的干涉，这也是困扰当下很多年轻人和中年人的问题。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的挣扎，还有父母加入的各种羁绊，于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就更加复杂。导演对当下年轻人处理这种家庭关系有什么建议吗？尤其是父母引发的争端。

周子陽：实际上它还是源于我们的现实观念和价值观等内容，他们的想法会被这些观念左右。两个家庭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但是目前存在的现实情况是家庭的不对等造成了婚姻关系的不对等，这让双方在婚姻里面的位置和整个婚姻关系都陷入尴尬和剧烈的矛盾中。所以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这种问题在一些人身上可能会产生特别严重的后果。

不散：其实也有这样一句话，就是说谈恋爱可能只是两个人的结合，而结婚是两个家庭不同的生活方式的碰撞，可能会导致一些火花的产生。

不散：电影的取景地是内蒙古乌海，很多镜头都对准了当地独特的自然景观，有一种“长河落日圆”的感觉，壮美的同时带着悲凉的气氛。刚刚导演一直强调欲望和价值观的扭曲带来的崩溃，想问您在本片中呈现的这些景色是不是也带有一种对欲望的隐喻？

周子陽：我想做到让《乌海》兼具观赏性和思想性。经典电影应该有的样子就是又好看又有思想，中国90年代电影有一个辉煌期，有个顶峰，就是又好看又有思想性，我也想呈现这种视觉效果，不呆板，人物背景是一体的，具备可看性的同时还能把握住节奏，视觉本身和主题也有呼应，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不散：电影的片名就叫“乌海”，观众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到乌海这个地方以及这里的特殊风貌。导演您就出生于内蒙古，您觉得乌海的风景对于电影有哪些帮助？或者说对乌海有哪些情有独钟的地方？

周子陽：我看到的乌海是一个视觉气质集中的地方，大山、大湖、大沙漠，开车15分钟都能到，但这个城市又有某种超现实的感觉，湖泊和沙漠很少会在一起，所以像乌海这样的地方很少。乌海这种超现实的视觉质感和这部电影的主题很相近，所以选择在这拍摄。我也看到有评论说，《乌海》是人心，是欲望，乌海不是海是乌。解释得也很精妙。

不散：电影当中有个恐龙公园，乌海那边是不是的确有恐龙相关的文化基因？那边也有化石吗？

周子陽：那里曾经是一片大海。化石之前也有。

不散：影片中设计这样一个恐龙公园，是参考了相关的社会新闻吗？

周子陽：没有，这个景是我们搭建出来的，并没有这样的恐龙公园，这属于我的一个创作，我觉得很有意思。放在这个地方不违和，整个视觉效果会更精彩，和主题有契合性，与超现实美学部分也结合得比较巧妙，所以就这么创作了。

不散：我很好奇导演在设计人物最终结局的时候，会认为人物走到这样一个彻底崩溃的地步是必然的吗？还是也存在偶然性的因素？

周子陽：我觉得这个人物受到的压力来自于方方面面，他们夫妻之间的误解加上他本身的性格，最终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我觉得是正常的。而这个时候就能深入地看到人性的一个侧剖面，有很强的戏剧性，这都是我喜欢的一个电影的样子，所以就这么做了。

不散：面对这样的一种结局，可能有些人会觉得男主很可怜，但也有些人会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像他的妻子一样去责备他，一点儿都不理解他。导演会怎样评论旁观者作出的这样的评价？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周子陽：我不是特别认同这句话，但是这话也没毛病，不过这跟我们电影没关系。电影中杨华是一个本性善良的人，但是做出了一个极端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问号和反思是留给观众的。我希望这能激起巨大的社会层面的关注和思考，因为它是有价值的。

不散：在整个电影拍摄过程中，导演记忆当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无论是内景外景还是一些情节的设计上等等。

周子陽：我觉得最难的还是整个剧本创作的过程，因为一个人创作很孤独。

不散：整个剧本创作和影片拍摄大概花了多长时间？

周子陽：前后可能有一年的时间，大概拍摄了40多天。

不散：在内蒙古拍摄会不会很辛苦？

周子陽：冬天很冷，特别冷，有一些戏在雕塑底下拍摄，夜晚刮着七八级的风，本来大家都穿着自己的羽绒服之类的，后来实在太冷都抢军大衣穿。

不散：所以影片是在冬季拍摄的吗？

周子陽：在十一、十二月份。

不散：导演在创作这个剧本的过程当中，是先有了人物形象，还是说先是有了大概的情节，然后根据这个情节发现黄轩或杨子姗适合其中的角色？还是一开始就照着他们的脸写了这样一个故事？

周子陽：我当时在写另外一个剧本的时候，认识了黄轩工作室的一个人，他就问我说我创作的戏有没有适合黄轩的，当时正在写的那个剧本我说不适合，但是有一个我打算拍的叫《乌海》，特别适合他，年纪各方面都相仿。于是接下来我写剧本的时候脑子里边也会想到他，后来合作就顺理成章了。

不散：在看的过程中，我也觉得黄轩跟这个人物与角色特别贴合，整个气质都特别像。

不散：剧情发展过程中出现了很多催债的人，包括他向罗宇要钱，罗宇把那些套路贷的信息发给他，让他去催债。当下社会这种情况越来越普遍，您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样去避免陷入到这种困境当中？或者说回到欲望，我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去断舍离，或者说有哪些外在的东西能够帮助自己？

周子陽：具体还是要看这个人的悟性，如果这个人没有悟性，没有对生活、生命的理解，那就比较困难了。懂的人他自己会懂，但有的人就很难度过这种困境了。各种坏的事情依然在发生，但我希望这部电影就像一个警钟一样，能够让大家警醒。

不散：《乌海》的服化道都比较真实，导演平时是不是也比较注意观察生活细节，有没有在片中融入一些自己生活当中的元素？

周子陽：《乌海》是一个现实主义的片子，虽然我这次也融入了类型片的元素，像爱情、家庭还有犯罪，但是它的内核依然是现实主义的。现实主义是忠于生活的，所以服化道不能假，假的话就会失去力量感，就会有抽离感。

不散：另外我想再聊一聊杨子姗。杨子姗塑造的角色最后落得一个悲剧的收，您觉得这之前她有什么办法去调整现状，从而挽救她的家庭吗？

周子陽：主要还是在于两个人的宽容，这点很重要。宽容、理解、包容，应该强调这个东西，应该让这个东西存在。大家都不宽容的时候，就会很焦虑。

不散：片中黄轩开车时接到一个电话，之后他扇自己耳光又大叫了一声。其实我以前也有类似的经历，确实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导演在自己曾有过这种被逼到特别无奈的情况吗？

周子陽：也有类似的，就是也会有相同的心境，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才能写出这样的情节来。

不散：除了黄轩和杨子姗吵架的那场戏，您觉得特别重要的又拍得特别好的还有哪一场戏？

周子陽：烧月亮那场，一气呵成，然后戏剧性十足，视觉非常有穿透力，张力非常强。

不散：导演是钟情于长镜头吗？或者说在您的整个电影生涯当中，有没有哪位导演对您的创作产生了比较深远的影响？

周子陽：我不会全部用长镜头，主要是在几场重头戏里。我希望包括表演和戏剧张力在内都一气呵成，然后观众会有沉浸感和良好的观影体验。

不散：长镜头它的时间是流动的延续的。

周子陽：实际上我通过调度层面完成了剪辑，这是非常考验一个导演的调度能力的。它是一个镜头完成的，我不喜欢呆板的场景，要丰富，要有观赏性，要有非常有趣味的调动，对于视觉和电影的好多想象可以在这里面呈现出来。

不散：您觉得整个电影当中有哪些点体现了观赏性和思想性的结合？

周子陽：这部电影对于我来讲，是导演美学真正的形成，比《老兽》更加成熟，在美学上形成了我自己的导演风格和体系。超现实和现实完整地缠绕和结合在一起，把作者性和观赏性统筹在电影中。我喜欢欧洲的一些大师，后来也喜欢韩国的李沧东，冈萨雷斯、昆汀这些导演我也喜欢，他们的电影很有观赏性，同时非常深刻。我把我喜欢的东西做成了忠于我自己的东西，然后加入了我的独特性，同时类型元素也在，我想回归到经典电影该有的样子。 这部电影使用了电子音乐，请了德国的一个顶级音乐人来作曲。摄影师来自比利时，是非常国际化、当代的这种状态。片中的各种各样的元素也有一些未来感。我的剧作如果让内行人来看的话，实际上是好莱坞经典剧作的模式，但是拍的又是现实主义的东西，观赏性也强，这个东西是非常有创造性的一个美学系统。

不散：继《老兽》后再次跟涂们合作，导演觉得这一次涂们的表演跟《老兽》什么差异？有没有带给这部电影一些特别的气质？

周子陽：《老兽》中他是大男主，《乌海》算是特别出演。虽然戏份不多，但是角色分量很重，一下子能让人体会到两个家庭之间的差异，所有背景层面的东西都会出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他的表演并不多，但是每一条一上来就张力十足，金马影帝的份量就出来了。然后同时我也想让他在我的电影中作为一个一直存在的链条式的人物。

不散：构建一个宇宙吗？

周子陽：甚至我的电影的玩法可能是这部电影里边的东西会在下一部电影中出现，形成一个延续性。

不散：想问一些延伸性的问题。导演现在还会去看豆瓣吗？

周子陽：现在看的很少。

不散：导演是怎样一步步最终走进到电影行业中的呢？是因为哪些人或者哪些事情吗？

周子陽：一方面是那时候我高考考了0分，另一方面是那一年我最好的朋友车祸意外去世了，经历了这两个事情，你会不自觉的关注生命这个东西。然后我就从20来岁就开始专心看电影和相关的书，拍了一部短片之后，在大学就决定以导演为方向，人在这里可以承载生命的感受和变化。

不散：有没有哪个导演对您影响特别深？

周子陽：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基耶斯洛夫斯基，大学毕业后那段时间喜欢库斯图里卡，这些年喜欢李沧东。随着年龄的变化，我的理解和趣味也在变化，但是每个阶段都受到他们很大的影响。

不散：那么导演将来有什么更高远的目标吗？有没有比较明确的在电影表达上应该追求的更加极致的一些东西？

周子陽：我希望做出来一些真正经典的电影，如果一切顺利，我希望能做到部部力作。

不散：我也跟几个观众简单咨询了一下他们的观影感受，他们很多都会有那种自己生活当中某个情节被写进了电影里的感觉，所以代入感特别强。导演在整个创作的过程中是不是也会去找一些人聊聊天，去汲取一些他们生活中的故事？

周子陽：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欠了贷款，触目惊心，所以的确会有。

不散：导演的这位朋友有机会看这部电影吗？您希望他会通过这部电影有所改变吗？

周子陽：他会看到。他是无奈之下做的这个事，现在状况也好一点了。国家层面也开始做出一些限制和管控，这都是非常好的现象。

不散：有些人说想通过电影去改变社会，改变世界，导演觉得这种想法现实吗？或者说您也希望可以这样做？

周子陽：这其实赋予了电影非常大的意义，社会意义。有的电影可能会改变一些事情，这个事情可能会关系到好多人的命运，如果做到的话，那是电影人的荣耀了。有一些电影的确会，但是这也很难。希望朝着更好的方向进化和改变吧，这是我内心希望的。

不散：对生活中遇到了这些困难的朋友，导演有什么特别想跟他们说的话吗？

周子陽：在这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下，命运生活都是很不可测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的现实和难处，真的是得靠这些人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的现实。如果感触很深的话，他潜移默化地会去改变和调整的。

不散：导演会不会觉得人性本身就是有大量阴暗存在，所以最终走向毁灭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周子陽：是很复杂，但是产生了文字、文化和文明。文化、文明就是来对抗和平衡人性的恶。

不散：导演提到这些东西，平时是不是也经常会看一些社会学、哲学类的书籍去丰富自己的一些思考？

周子陽：我大学的时候看了大量的这些书，因为朋友的意外离世，无形中我开始想了解关于生命和命运的东西，那几年我几乎成了我们大学宿舍睡觉最晚的一个人，每天能看到凌晨5点，不自觉地就会看到很晚。所以那个时候吸收了大量的这些东西，哲学理论、世界观、思辨性的内容，后来无形地都用在我的电影里面，就会有厚度和张力。

不散：所谓有输入才有输出，厚积薄发的一个感觉。

不散：导演平时会关注一些法律性的东西吗？

周子陽：曾经有一段时间关注过，比如说国内几个重要的大律师。但是当开始做这样的电影时就会集中做功课，看大量的案例，社会前前后后方方面面的调查都会看。

不散：导演将来有什么其他的特别想要拍的影片类型吗？或者特别想拍的题材？

周子陽：主要还是聚焦在有观赏性和思想性的电影，有戏剧性和人性深度，并不局限于说一定要是某种类型或者题材。因为我想用类型的元素、类型的方法来做一种新的作者电影，这需要极大层面的创新和开拓，才能创作出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观众的新的作者电影。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不散：好的，谢谢导演这次接受不散的专访，聊得特别深入。

周子陽：是，聊得很好，很充分，谢谢。

反映这一主题的这部电影就像一部内省的寓言，它深入人性深处，试图解释抑郁并更好地理解生活的意义。在影片中，我构思了一系列充满生命力的符号，例如怀孕，胎儿，鱼类，恐龙（…），以表现现实生活里的威胁、压力和沮丧。最终，引发生命，出生和重生。在第二部电影中，我想呈现的是一部更具有精致美学的哲学戏剧（…）我认为这是对黑泽明的作品和1990年代第五代鼎盛时期的致敬，它与数百万中国人有着密切而深刻的联系。这部电影一定会引起人们的共鸣，因为角色的挣扎体现了当今中国正在发生的现实。”—导演周子陽

这不是一部爱情片。

但这部影片挺懂生活中爱情的样子。

黄轩和杨子姗饰演的夫妻二人互撕，男方抓到了女方和老同学暧昧的证据，于是就问。

男：“你和他睡了吗？”——内心：亲爱的，快告诉我你没有。

女：“你说呢？”——内心：我爱不爱你你难道不清楚吗？当然是没有睡啊！

男内心：证据确凿，你没法狡辩了吧？

女内心：你在没事儿找事儿，不要血口喷人冤枉老娘。

黄轩和杨子姗摊牌自己投资失败欠了一屁股债。

女：“你怎么不早点和我沟通？”——内心：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男内心：我早点说你能同意吗？

男：“我们离婚，孩子归谁？”

女：“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归你你养得起吗？”——内心：我知道你欠了那么多钱还不上，给你说了也没用。

男：“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你心虚了？”——内心：你是不是怀了别人的孩子。

女：“不是你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满意了吧？”——内心：又来冤枉我，我要气死你。

其实生活中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并不是不爱对方，而是神使鬼差地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话。

再默契的情侣，也要坦诚地沟通。

《乌海》是周子阳导演的第二部作品，相比第一部的《老兽》，依然保持了在西北语境下讲故事，并且很好地展示了西北的风貌，还时不时有些神来之笔。但是整体看下来，感觉周子阳比忻钰坤（代表着《心迷宫》《暴裂无声》）还是要差点意思。

周子阳导演的电影有几大特点。

一是可以非常精准地把握住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亮点。

比如夫妻两个调情说要在瑜伽吊绳上来一下子。

比如和讨债人纠缠之间掰掉了他人的义肢。

二是总是围绕着钱来讲故事，用钱来引发冲突。

比如夫妻之间的矛盾是由经济基础导致的家庭地位差异和生活感受。

比如杨华和罗宏之间的债务问题。

比如L贷女孩儿和杨华之间的纠葛。

三是喜欢让主人公依靠固定的交通工具来转换场景 。

比如老兽里面的电动车。

比如杨华的奥迪SUV。

四是主人公的生活都非常窘迫。

老兽还从容一点，杨华的生活直接是万箭穿心走投无路。

把黄轩虐得到处挨打，鼻青脸肿，压抑无比，只能骂着脏话扇自己耳光。

哀其不幸的演绎，不过如此。

可惜的是，在整体故事情绪压抑到不行后，周子阳安排的情感宣泄口出了问题。

报复欠自己钱的人当然有快感，但是点燃对方的场地后，自己的欠款问题并没有得到缓解。

而黄轩饰演的杨华最后的谋杀动机，其实赋予地并不是很充分。

他不乘人之危见色起意，他也知道保护家人，怎么就会突然起了杀心呢？让人不解。

从技术的角度讲，本片在室内的收音非常糟糕，人声非常平。

而镜头的移动也非常欠缺，虽然用得好像是比利时的摄影指导，但是电影画面的表现力并不强。

其实黄轩和杨子姗吵架那场戏演得不错，可惜并没有拍出应该有的张力来，非常可惜！

最后，寒门子弟想要实现阶层跃升一定要稳健，切不可行差就错，因为你真的没有试错机会，错了就很难翻身了。

乌海是一座城，黄河上游、沙漠边缘的美丽小城。《乌海》是一部写实的电影，借地为名，高原上的人都把湖称为海，乌黑的水域是危险与阴暗的象征，席卷和吞噬一切。

《乌海》里黄轩饰演的杨华无疑是一只濒死的鱼，生意失败、跟朋友讨债、被自己的债主追踪、婚姻危机、家庭混乱，焦灼、暴躁、不安、失控、疲惫，每天醒来就是乱麻麻的生活。

影片第一幕，杨华在手机上看的是“非洲肺鱼”的视频，生命顽强的耐旱鱼类，从龟裂的大地深处挖出来依然活蹦乱跳，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杨华匆忙关了视频，也许他的人生还不如非洲肺鱼那般顽强坚韧。

复述《乌海》的故事无异于剧透，也显得无聊。喜欢这部电影，是喜欢它那些“闲笔”和留白，它们是点缀故事的花边，奇异的人造景观组合，令人难忘。

杨华的妻子苗唯，作为瑜伽教练，她带的那帮老头老太太一身风尘仆仆，不在洋气的瑜伽馆里锻炼，而是在荒郊野外放飞，每个人的造型颇有土味武侠气势。苗唯培养这些人多半是为了输送去罗宇的“沙漠月亮”户外度假区。

沙漠月亮，这个度假区名字时髦诗意，带着“财富密码”，里面有一个乐团，他们在沙湖边排练，在帐篷外为高端客户奏乐伴酒，即使大火四起危险临近，也不徐不疾镇定自若，继续演奏既定曲目。

荒原上除了寒风、沙尘，更荒凉的东西就是人心，那些用金钱雕琢成的人造景观矫饰了一切。沙漠月亮沙湖边上稀稀落落的白色帐篷、水上悬挂的鸟巢屋，掩藏了贪欲和邪念。比如直接导致杨华负债累累的“恐龙公园”，也是骚动不安的欲望产物。

烂尾的“恐龙公园”，白花花地裸露在郊外，那些残存的恐龙雕像，无论是阳光炽烈的正午，还是天色暗淡的黄昏，昂首向天，一派不屈与突兀，像来自史前文明的怪物，荒诞，诡谲，带着杀气。和老婆吵架负气离家的夜晚，杨华百无聊赖地钻进了霸王龙的大嘴、腹部，此刻他也正在异化成一个真正的怪兽，濒死不远。

从雕像上掉下来的恐龙眼睛，一旦落下就难以复原，任凭杨华怎么摆弄，都装不回原位了。他也像一个猪油蒙心的人，空有一双眼睛，却渐渐不看前路。这只落地的恐龙之眼，和一条腿互相呼应，那是一条要债之人的假腿，在追逐杨华时伸进关了门的电梯，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杨华这个人，有眼，却无远可见，有腿，却无路可走。那晚，盛怒之下，沙漠月亮的一顶顶帐篷被他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有的升向天空，有的倒映水中，这是一条鱼最后的垂死挣扎。

这个城市还有一个最高处的人造景观，白昼可远眺他方，夜间灯光闪闪，洋溢着成功与梦幻的光泽，却也是寒凉之处。这里曾是杨华、苗唯求婚、定情之地，也是他丧失一切的地方。现在，景观正在改造升级，只能从崎岖危险的山路绕行，冒险之人上去之后，可能就有去无回了，杨华就是其中之一。

影评人们对《乌海》的评价两级鲜明，但其实也很好区分，大概一种是收了钱的，大概另一种是没收到钱的。当然不排除有影评人没有收钱但给了好评，那可能是有朋友在组里，毕竟一个独立电影人的剧组里，好多人都有搞影评的朋友。

一个例证是，关于电影的差评五花八门，但关于电影的好评，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影像魅力与黄轩的演技上，没有办法，不以演技闻名、演什么都像“被侮辱与被损坏”的黄轩，已经成了这部电影中唯二拿的出手的部分了。

我承认，有些段落摄影不错，但更接近照片意义上的不错，而非电影意义上的不错，比如夜幕四合之际，恐龙雕塑在荒凉的西北沙漠里被压扁成一道剪影，黄轩、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加恼怒的黄轩、马里亚纳海沟一般的法令纹盛满了委屈苦水的黄轩，在一个静态的长镜头里，爬进了恐龙的嘴里。

挺美，但，然后呢？

我承认，我是被抖音上频繁刷到的段落吸引到电影院的，但这更接近一种猎奇式的肤浅惊讶，而非惊喜。比如黄轩被两个讨债的堵在电梯口，黄轩悲愤交加之际挤进电梯，一个讨债人飞起一脚想弄开电梯门，黄轩抱住腿，用力一卸，那腿便掰下来了，原来是一条假腿。暗黄色的电梯里，一条孤零零的假腿随着齿轮传动轻轻晃动。

挺魔幻，但，然后呢？

我有理由相信这些段落是一位痴迷影像的青年导演深夜辗转反侧时的突发奇想，他生怕入梦之前天才般的影像无法投射到现实，于是生搬硬造了一百多分钟的剧情去，为的就是把这个场景放到大银幕上，让影评人们都看看。

正应了姜文的话，“就是为了这点醋，我才包的这顿饺子”。但可惜的是，这话儿被《邪不压正》里的蓝青峰用粗哑的声线说出来，就满载了张飞绣花粗中有细的讲究，但若出自一位顾影自怜的文青之口，就无比矫情。

何谓矫情？辛弃疾在《丑奴儿》里下过一个特别准确的定义：为赋新词强说愁。矫情是一种自我迎合，是被自己拼凑出来超现实或者魔幻现实段落——谁也不在乎这两者的区别，但一个操着内蒙方言的故事，似乎必须既是超现实的又是魔幻现实的——所自我感动。

导演没有想过情节本身的合理性，比如一个男人如何爬到恐龙雕塑的嘴里，难道恐龙雕塑细致到雕刻出了从喉管到腹部的中空结构？比如一个残疾人为何在打架时将那条义肢当成自己的第一进攻选择，因为致敬《攻壳机动队》吗？

他更没有考虑情节之间的合理性，影片开头，女主角教村里的老人瑜伽的段落还有什么作用，一个个老头老太太人人能金钟倒立，然后，他们在漫长的后面完全没有出现过，我们甚至不明白，女主角瑜伽老师的身份都不重要。还有那些民乐手，在帐篷着大火的时候还在镇定自若的演奏，这种强行营造对比的方式与全片努力制造的现实主义景观格格不入。在形式与内容之间，导演义无反顾地扑向前者，这奋不顾身的笨拙姿态相当幼稚，因为一个成熟的导演，总是要通过不断权衡，最终做到“我全都要”。

就连人物的动机也是模糊的。我们不知道黄轩为什么欠了那么多钱，欠了谁，我们只能知道黄轩生活很艰难，而他的艰难，只是通过一个个电话来完成的。也许导演会说，这些都不重要，欠钱只是一个“麦高芬”。但麦高芬的成立在于主人公和观众同时不知道为何而行动，因此有一种黑色电影的存在特质，麦高芬是对人物动机的陌生化而不是简化。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是，导演抽离了这么多动机，只想讲一个单纯的家庭故事。影片放出的预告片足以表达出，他想展示一个家庭是如何崩坏的，一位善良的丈夫为何撞死了妻子。

大概每一个喜欢拍家庭生活的创作者，都崇拜能拍出《婚姻生活》的伯格曼，并嫉妒能拍出《婚姻故事》的诺亚·鲍姆巴赫，原因无他，伯格曼已经作为大师死掉了，而鲍姆巴赫还活着，正当年呢。但导演显然没有能力去处理夫妻之间真正细微的疏远——那种坐在一起、天天睡在一起都无法相互理解相互交流的情境，导演没有能力创造出一个让夫妻两个自说自话的场景，在《乌海》说来说去，说到底还是因为俩人之间有误会，丈夫觉得妻子出轨了，并误以为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这是一个特别容易解开的问题，只要两个人平静下来，坐下来谈谈，翻翻之前的聊天记录就能解决。但导演硬是把这么一个问题当成了影片的核心。为了延宕这个问题，他只能故弄玄虚地为这对可怜的夫妻创造那么多艰难的外在条件，让他们不得不一直不在一起，根本无法坐下来谈谈。直到影片末尾才让两个人回到山上。在这里导演做了一次偷梁换柱，在黄轩把一切都搞砸、走向穷途末路之后，夫妻的感情问题已经被偷换成了黄轩的命运问题，

想想《婚姻故事》中斯嘉丽与老司机的吵架段落吧，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根本不需要什么欠钱、谋杀、犯罪，甚至不需要出轨，单单是两个人在柴米油盐或人际关系上的不同观念，就足以摧毁一段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