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教室～法律青春白皮书～

敘事節奏、單集架構問題頗大，總有種企劃書上野心滿滿但落實到具體情節時銜接、推進卻力有不逮的感覺，在單元回上放任前兩幕的疲軟只求終幕的爆發似乎也是當下不少電視劇的通病。但整體來看依舊有很多喜歡的地方。 第1、2話不破不立，除了賦予北川景子承認效率慢的意義、默默陪伴等待他人自己思考、不求灌輸但求互動的性格之外，同時強調劇集重點呈現的實務演習其實只是所有課程的其中一門，即劇集內容作為「被擷取的時間」的性質（實務演習及其延伸討論在幾位學生的學習時間中占比並不大，甚至被認為沒有必要），這些因素共同影響著她的教育方法選擇以及存在的價值——所以和過往的類似題材劇不同，北川更多的是成為只作觀念引導和誘發的「背景板」，而非更主動的干預。不過這種人設在前兩話因為沉悶的節奏並不是很出效果，要到後面隨著劇情的推進才慢慢將「背景板」的存在意義穩定下來，發展出與過往教育劇不同的方法與節奏。比較有趣的是，劇集早早安排從初登場開始便惹人嫌惡的南沙良在前3話中展現一些與她的壞性格背反的微妙感情流露（她的過去要到第5話才揭露），暗示觀衆從第一話開始就要主動地去學習北川景子的理論：無論對面是誰，都要學會放下偏見、見人心。 但腳本未停留於將「女神的教室」刻畫成由女神（北川景子）單方面教授學生之地，而是開始去探討北川究竟有什麼資格、能力去教育自己的學生——如果説效率慢未算痛到徹骨的問題，安井順平的出現就是在拷問如果就連北川這套理想的論調都不是萬能的，這種法律觀同樣有可能會帶給他人苦痛，那她教給學生的究竟是什麼？ 同樣因安井順平之事陷入消沉的教師與學生們，以南沙良盲目相信北川景子一定有解決方法而前去求策為契機，意外地打開突破口：原來是學生反過來激勵到教師思考自己的存在意義。早在同樣有南沙良與及川光博出演的《龍櫻2》中，就已安排長澤雅美去救贖曾經的教師阿部寬，而面對學園買收這樣的巨大危機阿部寬唯一的對策就是暗暗相信明面上背叛了他的學生們的力量，展現出教師與學生在共享一段教育時光後對彼此能力、價值的互信，以及由學生反過來幫助、救贖教師的世代活力——但寫得都未算深入。今次《女神的教室》就更進一步，在教育的中段（而非教育結束之後）就直面學生與教師的雙向互動。 先暫時回過頭來，看看第一話的設置：明明按常理在初回放送中需要讓主演挑明自己與他人不同（也許是山田裕貴）的方法觀念，來一個大碰撞好快速構建起人物性格、劇集主題與追看點；但偏偏在北川景子擔任辯方指導的模擬法庭中，她由頭到尾沒有主動去給出什麼提示，只是任由學生去自己思考，至多在很必要的時候給些概括性的建議，而不是預設中的一上來就想辦法去插手干預直接點醒，原來教育和法一樣始終都是發掘與見證——其實也是慢慢去發掘自己的必要性，北川確實無法辯倒南沙良，但又真切地感染到前田旺志郎（其實他在初見北川時已經點題，成為彼時唯一一個認定北川為女神的學生），才終於確認到自己有勇氣也有能力去教學生見人心，即嘗試成為「女神」。怪不得模擬法庭後半段，要讓學生河村花去自己摸索假設，北川就只負責（被他人質問時）為學生如此做提供些合理性，取引導而捨教導；河村花都坦承北川無法預測自己會說出什麼，真是個令人摸不透的教師：其實在人物弧光和劇集結構上，學生是在摸索案件的假設，北川此時又何嘗不是在探索一種假設上的方法論，究竟自己的做法是在打開學生的可能性還是註定好心辦壞事用力用錯方向，如果最後沒有前田旺志郎來表示認同，可能就真的要回去找上頭哭訴，然後全劇終了。 亦即是説，從第一話開始北川景子就已經在不停地追問自己作為擁有如此教育、法律理念的教師的存在意義（她先是因為效率慢而被下放到法學院，後又得不到學生的支持，自己的堅持究竟還有沒有價值），而學生們也給出不同的反饋，由前田旺志郎為始，激發到北川對自己方法、存在的自信（有一個完美的前後照應，第一話以前田旺志郎率先相信北川而結束，最終話則是以如下劇情作結：數年後學生中唯獨前田旺志郎沒有上榜，最後他終於考上而向北川報喜，北川想將喜訊分享給山田裕貴，山田卻表示不必再説既然你當初相信他一定能行那他自然考上了，正好是以北川對這位學生的相信收束全劇，達成完美互動）；而安井順平事件其實是對自己教育觀、法律觀的合理性、必要性的更深入質疑，以及學生在這一階段下更進一步的反饋與認可。而隨著這種質問的強化，前述實務演習這門課在學習時間中占比不大的問題，也慢慢地不再有太大影響：或者説正是這始終只佔據邊緣時間的一門課，讓學生們得以思考、追尋其餘學習時間的意義並發展出人生動力、目標。或許，這也延伸出它與《龍櫻2》根本性的不同吧：《龍櫻2》是先思考自己想/該成為什麼樣的人，然後反過來利用學歷至上主義，開始認真學習教師的「課程」，以通過考試為跳板追尋自己逸出社會規範的獨特人生路，所以課程的內容其實遠不如進入與堅持課程本身重要。而《女神的教室》中的「課程」不再是一種過渡式的只具備鞭策努力與夢想之意味的墊腳石，是真真切切地要透過用力面對實務演習裡面的內容，去獲得面對所有課程、成為（法律）人的態度與能力，然後將那些枯燥的、無情的東西一掃而空。當然，兩劇的區別一定程度上歸因於高校與大學院的不同，探討的重點也並不一致，但也都有不願淪為企業/社會機器的願景在。 回到安井順平事件，關於學生如何反過來影響老師：學生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教師自然也必須是「人」，而非抽象的符號（始終以一個理想的、不變的形象來維持劇集主題），由人來面對人、教育人，不斷在雙向互動中更新自己的教育觀。對位到法律/法律人，便是知道要由「人」來審判人，承擔起必然隨之而來的苦痛（對他人經歷深入瞭解後的同理心｜可能誤判以及改變他人人生的責任），不斷進步，不斷完善。其實去到後面，會進一步揭曉安井順平並非因北川景子的言語而尋短見，而是因為尾上松也的越界——如此真相卻絲毫未否定北川那些反省的必要性，反而愈發促使法律人要好好思考如何面對自己因審判而帶給他人的傷痛，以及如果對方對自己的善意毫不領情又該如何應對。 第9話中河村花因為冰冷的無罪判決而開始變得討厭法律，詢問北川時她卻束手無策，也被學生刺激到自己開始反省被害者學，原來自己作為法官一直鮮有機會和被害人接觸，在對被害人的關注上完全是一片空白。這不但是北川那套見人心理論的自反（裁判只求面對犯罪者的話，那麼無論再怎麼見人心，保護對象其實都更強調維持、回復整體社會秩序的一面，而非面對真正被捲入事件的各個個體，即法律不過淪為規訓），亦是學生對教師的又一次影響。 而第10話中的尾上松也事件，北川始終無法打開尾上的心房，反而是五位學生靈活利用在北川那學到的東西與他人好好溝通，然後發掘到尾上的動機並且嘗試提供到解決方法。這話與隨後的最終話，都將學生對教師的影響推到最高峰——但值得注意的是，這兩話更強調的是學生去實際運用在北川/法學院處學到的東西，換言之關注的是學生與教師的互相影響與互相信任。 在最終話中，整整四十多分鐘都沒有再安排學生與教師們見過一次面，無論是前面提到的山田北川對前田旺志郎必然上榜的自信，還是以平行剪輯來交代出法學院存在意義的總結（教師）與實踐（學生），都在在顯出互信互促的真實性、一致性：即使身處不同時空，那些夢想與現實，那些作為（法律）人的態度與能力，都已深入人心並且得到實踐。

或許，片名「女神的教室」中的女神，既可以是主演北川景子，可以是北川頻頻回望的手持劍與天平的正義女神——但又何嘗不可以是，努力更新自己的觀念並且嘗試去改變現狀的學生們，她們/他們同樣共同構成著司法這一象徵（也即女神之義）。